孙启放他一人独坐,令秋天成为危险的事物

年诗20首

李白

“先生怎么会老?”

李白摇摇头,对面的座位空荡荡

他知道在与一个鬼魂说话。

“喝!”他举了举杯。这坛酒

还是汪伦送的,好几年了,没舍得

现在,谁还送我酒啊

“神仙也会醉死!你这个鬼魂

也招不住。”

他第一次举着杯,微笑、清醒地说话

“喝!”李白对着采石矶的月亮

他的白发披下来

江心的舟子上,坐着个雪人。

崭新的旧

我看不清昨天的面目

看不清自己处在昨天的什么位置

人们常说浪费了好时光

它刚刚过去

一本没有机会开封的书

已经旧了

许许多多的昨天

都是崭新的旧

书橱中一本又一本崭新的旧书

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像深宫里未经人事的宫女

绝望中一天天旧下去

很惭愧自己的懈怠之心

想一想也就释然

这个世界需要一些空置

一些遗弃

作为精彩事件的参照物

上帝制造出人

一些男女

甚至一辈子闲置了绝世风华

但你不能责怪上帝

上帝说过许许多多的疯话

大多数是掠过我们耳旁的凉风

上帝的怒气一天又一天积攒

也是崭新的旧

灰色

调色师的圆盘脸有烟缸的气息

他确信:犹大怀中的银币是低度的灰。

抹大拉的体温,圣杯的隐喻

郇山隐修会黑色的长袍有白色的点缀。

黑人政客,白人金融家

被推搡的世界是健忘的。

杰克·伦敦的野性有冰雪的凌厉

而他的欲求是黑色的。

上帝说:宽恕你

这世上,有忏悔至死的人吗?

中间地带勾连出的深浅

霾一样复杂

早期雾伦敦一样不可详尽。

立冬

秋破,冬立

犹如暗箱操作的一瞬

我正好在这魔变的一瞬间醒来。

窗玻璃上有稀薄的雾气;

我所见的一切事物都有稀薄的雾气。

我看见中年水箱中最后一滴水

聚于龙头,欲舍不舍,却

总归滴下,总归无情。

我的诗歌正在秋冬对阵的倾扎中

不会魔变。

像一片影子,被无情压缩

成色由灰到浓

而浓黑恰好是我期望的

恰好,可以淹没季节的尖叫。

一场大雪已经不远。

我得收束自己谨慎的预测

白茫茫大地

是否,真如我想象的那样干净?

寡人

山河无病,寡人有疾。

寡人有疾,则无药石可治山河沉疴

沉疴沉睡

一口气尚能续千年;

而寡人之寡

无以续。

寡人只在意政治觉悟

其壮美远胜御花园的团团锦簇

令人昏厥。

寡人有深藏的不倦

所有的角色神出鬼没,其心可诛。

哦,巨大的寝宫有巨大的空缺

寡人被梦魇轻拍

叛逆是生动的

自身的凛然。

挥赶不去的铁嘴鸦群纸灰一样腾起

又落下。

那些捉摸不定的鼻息啊。

有一二勘破机关,曰:

寡人无味

嘴里,早淡出鸟来。

秋暮

在这个时辰,能够读我诗的人

于我,是一种博大的仁爱。

秋阳燃尽灯油,气焰已失

我不知道《诗经》里的那位歌手

是如何演奏自制的瑟

他正在河边,低头独品原始之甘美

脚下

是鹅卵般的顽石。

一望无际的原野

必然有武装到牙齿的兽,以及

快要收工回家的甲虫

它们聚集

在我尚未结痂的伤口周围虎视

悲秋的鬼魂早早来了

带着怜悯,带着消瘦至透明的问候。

天边仍有稀薄的红,迟暮美人的残妆。

草木的世界疏朗空旷如斯

最后天光的针尖,无影的暗器

正惊飞诗歌中的一些词

蝙蝠一般腾起

苍翠

快慰于季节一夜间的轰然崩溃

我在这突然的改变中期待着什么?

这病态的逻辑

让我想起,大学课堂上

函数论老师嘴角上诡秘的笑。

即将来临的冬天无戏可唱

尽管

她身上的一袭白衣

是大有来头的。

一个人看电视

抱在怀中的枕头就有了体温。

这只是一种假想

比如墙上那条正注目看我的小蜥蜴

也属于爬行纲有麟目

真正让我失眠的

不是她的沉睡;

是她,尚未被我发现的苍翠部分。

关于冬天

没有什么气味比雪更加浓烈。

攥紧的一把雪

仍然是雪的一部分

惨白的阳光下

我摊开的手掌熟虾一般红

凸显出清晰的纹理

最先剖开的,是黑色肚肠冷硬的路。

一只麻雀,停在可以敲响的

玻璃似的空气中

它掉转小小的脑袋

反复啄小小的冰冻尾羽

执着得令人吃惊。

冬天将被冬天冻死吗?

那些梅花

在我年轻时照着同一种体态开放

现在,却有了一万种踌躇

这让我切齿痛恨。

秋风辞

在这个日子,我将书籍纷纷打开

风吹过

之中的字符鬼魅般隐身

此前的季节漂白得一干二净

我们,追不上庄子

而一个才子曾经说过:

“秋哉,悲之为气也”

“是啊,真是个仁慈的提醒”

读完一堆空白的书页

我得赶快收拾起风中一园枯萎的桑叶

从中抢救出悲伤的丝绸

当秋风正式接掌权杖,掠过的菊花头颅

一颗接一颗爆裂

这不出所料的古老壮烈反复上演;

不远处,湖水中净身的蟹挥舞着大螯

纷纷攀上堤坝

秋风是旗帜

无敌的罗马军团将蟹黄蛮横成夕阳的色调

我已剃光头顶多年生衰发

坐大石之上独自敲响秋风的骨头

秋风中的月光是水银

这液态的有毒金属泻入大地

泻入

我身体的每一个缝隙

今夜

这暗哑的衰竭中有意识鲜亮的嘴唇。

请融化我

我正在诗歌中低垂眼皮

注视语言底部深埋的少许阴谋。

高处被洗劫一空

甚至,最后一页的冲动。

唯一的内衣,僵死在椅背上的蛇蜕

来吧,

请融化这四周的肃穆

缓缓飘荡的耽迷。

热吻汹涌。泻入

我的沉重是液态金属

最低处

具有张力的流动

偶尔

天光吝啬,落叶铺陈。

短下去的日子,受惊小兽般缩回蜗居

万物锋刃渐渐成型。

我匆匆走过这长椅一侧的沥青路面

对那个看不清性别的萎靡背影

投过去担心的一瞥。

他一人独坐

令秋天,成为危险的事物

中秋与甘伟书

上海的天眼不开

雨,下得贼大。

两个爱月亮的诗人被毁了

爱吃肉的老苏吵着去黄州

爱风流的老柳误了杭州的高铁

在发屋里逍遥。

老甘把两位的邀请函撕了

持着钓竿等自家的院子成为池塘。

第二天

老甘独自喝了几杯闷倒驴

去了白马寺寻一匹打响鼻的白马

那马流泪说:

甘兄,我是一匹具象的马

多年的鼻窦炎啊

看到的月光,总是黏糊糊的

注:甘伟,诗人。复旦大学诗社第七任社长。

抵牾

她怀孕了。在延长路

上海大学南门

去熟食店的准爸爸过了马路

要她等一小会儿

双手在腰后吃力地撑隆起的腹部

包掉了

我弯腰拾起来递给她

哦,她的微笑一点也不笨拙

那么美

带一点羞涩

抬眼看我的那一刻

我心温柔得要命

真想轻轻抱一下

真想问她还需要什么帮助

提着烤鹅的准爸爸回来了

打消我所有的念头

课堂上

上大许道军教授正强调精准才是要害

实践经验告诉我

也有魔鬼,以拥抱来履行职责

西湖忆

在西湖,想解开春天的纽扣

好奇女妖体内血沃的妍艳桃花

有些病,不可治愈。

最深的恐惧还是孤单的迷途

湖水,捉摸不定的诱惑

白云在空中一个劲儿滥情

双手空握

甚至触摸不到真相茸茸的毛絮

四顾,恍如无人

我逃脱至此究竟何意?

自恋成癖者需要可疑的幸福。

我的身子干净过心思百倍

白娘子啊

你的腹中注定有蜿蜒无尽的通道

我真能和什么人一样

扯着白堤上的柳枝哭泣?

阳光普照。如果有上帝

我将为前半生念叨这样的赞美词:

我欠你一个狱卒

你欠我半个世界

月白

“如果你想在甜蜜中死去

就应该将自己修炼成一只雄螳螂”

月光的探头延伸至二十余年前

朋友开始长出复眼

时不时

挥舞着两把大刀片子

死去和甜蜜。

献身计划像条搁浅沙漠里的船

今夜月白。

他,突然间就崩溃了

一句脏话

浓痰一样堵在喉咙里

黑暗只是来自内心。

月亮还斜在那里

空气中飘舞一丝又一丝的凉薄

朋友耸起残存的节肢

无力地指了指天边

我只有将那座山,拉得更高

奥卡姆剃刀

我喜欢剃刀游走在头皮上的沁凉

极简原则。

牵涉到情绪化的青年时代

以及自我治疗的方式。

奥卡姆的威廉在英伦三岛上说

“他管不住剃刀。”

无情的剔除

这世界,恐怕早已骨架无存。

事实上我现在用的是电动剃刀

细密的锯齿

正在进行有限的不经意的自我收割

我能肯定这不是自我剃度

怎么有那么多白发落下来?

阳光下哀怨般发亮

似乎我的双手

一瞬间

就剪灭前半生中所有多余的时光。

碎片

我所拼凑的黑夜并不完整。

忍受摧残时

作为碎片容器的仿古瓷

依附于书橱,怯怯然

和我一样

有懦弱的深刻

而破壁之人何在?

他说过:

“碎片知晓一切”

说这话时双目蓄有精光

现在,电话中的嗓音是重金属质地

免提键

闪烁性感的光泽。

终于,世界都安静了

那些散落的正是我要拾取的。

如果我轻率

幻象就会结束

天光就会侵入

巨兽的足印就会消失

我所爱的颓废

也只能是伟大的颓废。

某处,一些碎片

被某个不明真相的人连缀起来

他苦思的局部

正是我

苦寻不得的缺失部分。

隐身术

没有鸟叫的黄昏是不安的。

有那么多精通隐身法门的人,随在身后

而我如此迷恋于响箭

迷恋这黄昏中携带凶险的信息源

伏在体内的隐身人悄悄提醒:

“响箭会高于林梢”

这比我对黄昏的期待高。

而我已经步下堤坡

唯有此处湖水平

唯有此处可端起大湖作干杯状

唯有此处

可瞥见暮光中的阴影和心头的乌云。

会有一场大雪,落满新鲜的白生生的鸟鸣

会有我在隐身处

对一群躁动不安隐身人提醒的黄昏:

“北风一开口,腊梅花就赶来了”

致幻术

我只能看到迷雾中漂浮的红色烟头

早期的伦敦桥上有嗜烟的间谍。

啊,五十年代的拉美多么令人神往

哈瓦拉,英俊的卡斯特罗

粗大的雪茄烟囱般指向空中

其实我并不喜欢《乡村女教师》*

乏味的西伯利亚

灰冷色的背景

作为师范生的小子们是必看的

善意的提示:

黛西卡叶琳娜的身腰还算有韵致

群山忽远忽近。立于两片镜面之间

无穷的数轴向两端延伸

我是吸附在数轴上无穷的点。

讲台上的讲师为何有两只变形的眼球?

何为正?何为负?

圣人只能云:执两用中

盲点,星星般布满书房。

据说有一对永不见面的量子

情人般纠缠。

脑袋是一方黑匣子

打不开

这臭皮囊只是一具走肉

哦,我得了断那扇门上锈蚀多年的锁

手指触摸前自行脱落

好像我

已具备了传说中的解锁之法。

*苏联早期的黑白电影。

不死的诗歌是游荡的鬼魂

褪去这些诗歌的衣衫

我知道虚幻的意识从来不具重量

重压从何而来?

强大的能量场从何而来?

不死的诗歌是游荡的鬼魂

携带小包的炸药

出没千年

多维的空间啊

每遇上一次,都有熟悉的陌生感

如同前世相见

而我的身体究竟有多少条秘道?

这游荡的鬼魂

怎能知晓所有的打开法门?

咒符,眩晕,隐秘的哭泣

宣泄或隐忍的快意

唤醒也是一种罪恶啊!

被扎穿的愉悦,于寡欢者是何等的僭越。

体内的严谨部分

铁律,从不与诗歌为伍

正藏匿带着暖意的眼神

以存在的审判

对不存在的逃亡,实施逻辑上的赦免

孙启放,安徽含山人,年代初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数学系,长期从事高校教育工作,现任职于合肥职业技术学院。年代中期习诗,年代中期搁笔,年重拾诗笔。作品先后发表于《诗歌报》《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歌报月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安徽文学》《中国诗歌》等刊物及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英雄、名士与美人》(安徽文艺出版社,)、《皮相之惑》(安徽文艺出版社,),随笔集《世界上的那点事》(现代文化出版社,)。

精彩回顾,点击阅读:

孙启放|而我的身体究竟有多少条秘道?

孙启放|校长手记(组诗)

孙启放:伪古典(组诗)

我的沉重是液态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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